瓦匠

　　瓦片高高在上

　　一生只干顺水推舟事

 

　　瓦匠高于片瓦

　　高于房梁

　　像一座雕像，立于雨水之巅

 

　　一生险行瓦片

　　瓦匠善使凸凹两手

　　片瓦顺风，他躬身

　　撒一点顺水人情

 

　　泥水匠给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以命活

　　瓦匠不是泥水匠

　　他不做瓦，只对瓦挑三拣四

 

　　人间事，不得不

　　挑挑、拣拣

 

　　拳师

　　除了拳，什么都被他砸碎了

 

　　拳师推开山峦

　　拉回羊群，他屏气

　　把呼吸还给水

 

　　拳师一生致力于

　　不用拳说话

　　他要做的是

　　把附在身上的跳蚤、臭虫和蝼蚁

　　推得一干二净

 

　　不用拳，他什么都不干

　　什么都不干，就是打太极

 

　　大厨

　　一瓢水在大厨手里

　　切成丝，揉成团，炖成条

 

　　他把水倒进水缸，生活

　　就变得外方内圆

　　舀进米斗

　　马上外圆内方

 

　　一瓢水经过筛漏

　　日子细水长流

　　无论锅碗瓢盆如何闹腾

　　只有在石缸里躺着的水

　　波澜不惊

 

　　要方则方，要圆就圆

　　只有水不吭一声

　　不说三道四

 

　　书家

　　书家要挽救一群

　　睡着的偏旁

　　勾，挑，撇，竖弯……

　　各有力道

 

　　叫笔画们站起来

　　对着光明企盼

　　吃人的文字啊

　　嚼过多少冤死的骨头

　　所以走路都得靠

　　歪歪扭扭的撇捺撑着

 

　　有锋芒不外溢

　　方化为圆

　　刀剑平时都藏着

　　才有命活

 

　　有时，点横并不足以

　　塑造一个故事。生活需要补笔

　　如在枕边安放一只喜鹊

　　像有些事

　　来去不留痕

 

　　画家

　　借助墨线生存的山水

　　有雾罩着

 

　　看不清的山水，和看不清山水的人

　　雾里等花开

 

　　画家要做的，就是把一群

　　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劝坐在一起

　　且，把过于亲近的事

　　拆开，重组

 

　　画家笔锋三折一波

　　世间事，合即分

　　分，即合

 

　　画笔下的山水

　　全都是赝品

　　画家落笔，雁沉

　　起笔，像一个垂垂钓者

　　惊起苍茫大地

　　一片蛙声

 

　　吹手

　　不把牛皮吹破

　　誓不罢休

 

　　不把肝肠吹断

　　决不收手

 

　　唢呐里有一缕光

　　专干煽情的事

 

　　吹得溪水可以站起来

　　悬崖可以趴下

 

　　断肠人的思念无处安放

　　唢呐

　　响起——

 

　　锁匠

　　只给一个人

　　配一把钥匙

　　只给一把钥匙

　　留一个锁眼

　　只给一个锁眼

　　开一扇门

　　只给一扇门

　　造一条来路

　　只给一条来路

　　候一双脚

　　只给一双脚

　　一个下场

 

　　歌手

　　嗓子里养着驯鹿

　　骏马和狼群

 

　　也养假的驯鹿

　　骏马和狼群

 

　　歌手拿云朵喂养它们

　　他的马儿，吃不到草

　　一直在慢些走啊，慢慢些走

 

　　歌手拿高高的山岗和露水

　　吊起狼的胃口

 

　　他时而开口，不发声

　　细细的鞭子护着一只

　　消失的梅花鹿

 

　　弹匠

　　按住一堆棉团

　　只需使劲敲锤

　　世间除了南郭先生，就剩弹匠

　　是很好的职业了

　　有时，眼睁一只闭一只

　　乱弹琴

　　只有凡尘才有这份美差

　　看他一锤下去，家长里短被锤得

　　方方正正

　　他伸个懒腰，股掌之间显山露水

　　一生被棉花盖住的人才明白

　　云朵也有斤两

 

　　作者简介：徐庶，当代诗人、副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第二届签约作家、沙坪坝区科普作家协会主席。作品常见《人民日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青年文学》《诗刊》等。曾获冰心散文奖、曹植诗歌奖、“秋浦河杯”李白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