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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仁德|苏东坡自号东坡缘于忠州东坡
2023年7月7日 21:24 来源:中新网重庆

  又一次回到故乡忠县,徘徊东坡之上。如今的东坡不再是以前的东坡,由于城市的扩张,郁郁葱葱的绿地已经被杂乱的建筑占去多半,好在总还有一片零零碎碎相连缀的绿地保留下来,证明着东坡的存在,令人甚感欣慰。

  我小时经常路过东坡。那时离苏家梯子大约十步的道路北侧,竖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刻两个隶体大字“东坡”,旁有跋文,这是民国十一年(公元1922年)忠县知事黄以镛先生的杰作。跋文为:“昔香山守郡,东坡种花,作诗寄兴,即今城东苏家坡是也。子瞻游忠郡,慕流风,徘徊胜地。因于元丰五年在黄州筑雪堂,自号东坡居士,所谓‘忠黄江上两东坡’也。以两贤爱重之区,宰斯土者,转茫然不觉;荒烟蔓草,抱恨为何如耶?爰书东坡二字以志其地,并使好古者得以考览焉。长宁以镛跋。”我曾经无数次仰望过这块石碑,非常遗憾的是,1966年8月,这块石碑被狂热的无知之徒推倒砸毁。

  那时的东坡除与苏家梯子相连的道路两侧有些民居外,整个山坡都是原生态的,草木丰茂,溪流潺湲,还能看到白居易笔下的“前有长流水,下有小平台”的景象。这里所说的长流水,也就是白居易笔下的东涧或曰东溪。东涧从东坡流下,在严颜桥外注入长江。1945年成书的民国《忠县志》东涧条下曰:“东涧在治城东永靖门外,四时泉声不绝,颇涉幽趣。”1945年去今天不远,而所述景象已不复存在。

  东坡自从唐代忠州刺史白居易种树种花以来,已然成为一个文化圣地,影响到了之后千百年的文化人,其中最为重要的人物是北宋苏轼。苏轼第一次出川,就来过忠州,苏轼自号东坡,就源于他对忠州东坡的仰慕。这决不是空穴来风随意炒作,而是有根有据的。在宋代洪迈所著《容斋随笔》中即有相关的明确记载,其文曰:“苏公谪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白公有《东坡种花》二诗云: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又云: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又有《别东坡花树》诗云:何处殷勤重回首?东坡桃李种新成。皆为忠州刺史时所作也。苏公在黄,正与白公忠州相似,因忆苏诗,如《赠写真李道士》云: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香山老居士。《赠善相程杰》云: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送程懿叔》云: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入侍迩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而跋曰:乐天自江州司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知制诰,遂拜中书舍人。某虽不敢自比,然谪居黄州,起知文登,召为仪曹,遂忝侍从。出处老少,大略相似,庶几复享晩节闲适之乐。《去杭州》云: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序曰:平生自觉出处老少粗似乐天。则公之所以景仰者,不止一再言之,非东坡之名偶尔暗合也。”

  这段引证繁琐的文字最有分量的内容是“苏公谪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非东坡之名偶尔暗合也。”用现在流行的网络语言来表述,这就是实锤。

  洪迈的《容斋随笔》是学界公认的严谨之作,其文献价值很高,可信度亦很高。洪迈离苏轼的时代很近,苏轼去世于公元1101年,洪迈生于公元1123年,中间只隔22年,洪迈写作《容斋随笔》时所获取的信息应该是有可靠出处的。迄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推翻他的观点,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深信不疑。

  另一条和洪迈的观点互为印证的重要资料,是稍晚的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之《东坡立名》,其文曰:“白乐天为忠州刺史,有东坡种花二诗。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本朝苏文忠公不轻许可,独敬爱乐天,屡形诗篇。盖其文章皆主辞达,而忠厚好施,刚直尽言,与人有情,于物无著,大略相似。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周必大做出的肯定的结论是“始号东坡,其原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犹如铁板钉钉。周必大生于1126年,只比洪迈小三岁,其可信度也是很高的。更重要的是,周必大是当时的宰相,是一言九鼎之人,其所持观点自是不容置疑。有了洪迈和周必大二人的论述,即足以证明苏轼自号东坡源于忠州东坡,勿须再举证。

  历代文人皆向往忠州东坡,为之撰文赋诗数不胜数,凡经过忠州者,必前往东坡凭吊。

  宋代著名诗人书法家黄庭坚(1045年—1105年)出任涪州別驾时,应忠州知事王辟之(字圣涂)之邀撰写《四贤阁记》,即已写到东坡:“乐天由江州司马除刺史为稍迁,故为郡最暇豫有声尔。又其在州时,诗传东楼以宴宾佐,西楼以瞰鸣玉溪,登龙昌寺以望江南诸山,张乐巴子台以会竹枝歌女,东坡种花,东涧种柳,皆相传识其处所……于今二百七十有四年……故乐天之遗事芜没欲尽。”黄庭坚是与苏轼同时代而且齐名的文坛领袖级人物,二人并称苏黄,均名列北宋书法四大家。以黄庭坚在文坛的地位而作《四贤阁记》,记述白居易忠州东坡佳话,自是有助于东坡扬名天下。

  南宋大诗人陆游亦素仰忠州东坡,他从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到夔州出任通判后,辗转巴蜀各地,前后九年时间去过很多地方,唯独没有到过忠州。直到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他奉诏东归顺江而下,才有机会路过忠州。他知道今后是再也没有机会重游了,当时不巧遇上下大雨,为了不让自己留下遗恨,他无论如何都要到东坡去瞻仰一番,于是冒着大雨登上东坡,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其《雨中游东坡 》诗曰:“木莲花下竹枝歌,欢意无多感慨多。更恐他年有遗恨,晓来冲雨上东坡。”从诗中我们可以读出陆游当年那种心向往之迫不及待的心情以及冒雨登上东坡后的满足感。东坡在陆游心中的地位自不待言。

  清代的两位诗坛领袖级人物,也先后为忠州东坡赋诗。

  第一是王士祯。王士祯字子真,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人称王渔洋,官至刑部尚书,今山东桓台县人,清初杰出诗人、学者、文学家,神韵说创始人诗为一代宗匠。他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六月从京城赴成都主持四川乡试,随后出三峡返回京城。在经过忠州时,他想起了白居易种树种花的东坡,但他当时在船上行动不便,眼前是“浪花高卷入蛮云”,就没能登上东坡。相比陆游,他少了一份满足,多了一份遗憾,只能远远的“想见竹枝歌舞处”。但他欲罢不能,还是用两首诗表达了对东坡的向往之情:

  巴歌渝唱总纷纷,长庆新诗久不闻。

  欲访东坡但搔首,浪花高卷入蛮云。

 

  东坡东涧绿成阴,刺史当年惠爱深。

  想见竹枝歌舞处,木莲花映水林檎。

  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对白居易忠州史实以及对东坡的熟悉程度——他如此熟悉,有点令我惊讶,他远在山东,怎么对忠州的东坡这么熟悉?答案应该是,他一直向往东坡,东坡是他心中的文化圣地。“欲访东坡但搔首”,真实的写出他未能登上东坡的无奈之情。他虽然没有登上东坡,但我们还是要感谢他,他的心中有东坡,诗中有东坡,这就够了。

  第二是张问陶。张问陶字仲冶,一字柳门,号船山,四川蓬溪人,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进士,历官翰林院检讨、监察御史、吏部郎中。与袁枚、赵翼合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是王士祯之后百年清代诗坛的又一领袖级人物。他先后两次来忠州,第一次作品无考,第二次留下《忠州即事》两首:

  西涧东坡尚俨然,看花曾及暮春前。

  屏风山外今宵月,照我重来又七年。

 

  尚书墓下青山好,太傅祠前碧玉流。

  长庆贞元人去后,一官谁称古忠州。

  第一句诗就写到东坡,接着写到“看花曾及暮春前”,这当是化用白居易“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漠漠花落尽,翳翳叶生初”之意。“屏风山外今宵月,照我重来又七年。”屏风山就是翠屏山,张问陶自述是七年后第二次重到忠州,他感叹自从白居易陆贽离开后(长庆贞元人去后),到忠州做官的人还有谁能和白居易陆贽相称呢?如果是一般的诗人也就罢了,但张问陶这样的领袖级诗人来歌咏“西涧东坡尚俨然,看花曾及暮春前。”意义就大不同。

  此外,尚有许多诗人凭吊东坡之作,如清代熊学埙“东坡东涧绿成阴,贤哲祠堂何处寻……”清代王尔鉴“高吟欲续竹枝歌,东坡东涧种花柳。”清代黄之骥“桃杏东坡柳东涧,香山遗爱夕阳边。”等等,虽不及上述陆游迄张问陶等领袖级诗人重要,亦是可诵之佳作,是为东坡文化圣地之证明。

  重返故乡,流连东坡故地,眼前便浮现出历代先贤之形象,诵读他们的章句,仿佛穿越时空与他们对话。感谢他们,为忠州留下了不绝如缕的文脉,为东坡这块文化圣地不断增添新的华丽篇章。欣闻县里已做出规划,将要在现有的东坡绿地上修建园林,重现昔日东坡的风采,乃额手称庆,幸甚至哉。

 

  作者简介:陈仁德,网名虞廷。1952年生,重庆市忠县人,毕业于四川大学,历任《三峡都市报》《重庆商报》《重庆青年报》等媒体记者编辑主编,出版《陈仁德诗词钞》《云气轩吟稿》《陈仁德诗词三百首》《陈仁德七律三百首》《新版声律启蒙》等著作十多种。

【编辑:杨梦逸】